谢拉格往事⑥「喀兰贸易」
直到如今，银灰还会时不时想起缪斯将他从舞会上带会房间的那个夜晚。
缪斯从自己的书架上抽出了好几本书，在听了缪斯一夜关于社会学理论的讲演之后，银灰请求她做自己的老师。缪斯很愉快地答应了。
银灰学得很快，他们用一个月的时间补齐了银灰的基础理论，三个月的时间研究了维多利亚的历史，了解维多利亚从无到有的辉煌，以及现在这层荣光之下的空洞与摇摇欲坠，五个月的时间走访了维多利亚每一条大街小巷，去探访贫民窟，以及那些被格拉斯哥之类的帮派控制的地区，去了解人们的想法，人们的痛苦，人们的渴求，三个月的时间去观察维多利亚的政治，以贵族的身份混入上流的社交，去目睹那些金钱的流动，体会那些肮脏的权力与交易，记录这座城市内部的分崩离析。
他开始明白，其实很多事情只是历史的重演，维多利亚走过的路，谢拉格只是用另一种方式重演而已。谢拉格正在不断衰颓，对希瓦艾什家族的迫害只是矛盾的第一次爆发而已。报复蔓珠院不会让事情有所好转，它不能让银灰的父母复活，也不能将谢拉格变回以前的样子，也不能让他们兄妹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谢拉格病了。
只有将这个本质的问题解决，希瓦艾什、谢拉格、以及所有在谢拉格生活着的人民才能重新拥有希望。
探长先生这么说过，现在银灰，自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件事。
导师让银灰不能单纯被复仇所蒙蔽，大概也是认识到了这一点吧，只是导师并非这方面的专家，于是让他自己去寻找答案——推动着社会变革的，都是与人有关的事情。想到这里，银灰对导师的感激又多了许多。
当然，他也很感谢缪斯。虽然缪斯只是学生，但仍然竭尽全力为他提供帮助，教他关于历史与社会运作的原理，如果不是她，银灰无法从谢拉格的表象当中发觉其本质的缺陷。
“你的目标不是成为学者，所以，你的学习到此为止就足够了。能将这份力量和知识运用到怎样的程度，接下来就看你自己了。”
一年之后的学院庆典舞会，缪斯对银灰说道。
“……谢谢你。”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最终只有一句简单的感谢。
“在想要怎么回报我吗？”
缪斯看穿了银灰的纠结，笑着戳穿了他欲言又止的尴尬。
“用这份学识，好好地表演给我看吧，那就是最好的回报了。”
“我明白了。”
这份来自缪斯的要求，同时也是她独特的祝福，对此银灰点了点头，报以坚定的承诺。
“最后再来与我跳支舞吧。”
今夜的缪斯少有地精心装点了一番，释放出了她的真实魅力，不依赖于任何珠宝的装点，酒红色的晚礼服加上其高傲自信的气质能盖过所有宝石的光辉，如同太阳一般耀眼炫目，无论在哪都是小世界的中心。
“以后你也会和很多不同的女性跳舞吧。”
银灰牵起了她的手。
“但是像我一样的女生你不会再遇到第二个了哦，”她一如既往地笑着，就像最初遇到银灰时那样。
“好好记住这段体验吧。”
————
虽然银灰领会了运行规律本质，策略、智慧、眼界各方面都已经今非昔比，目标也从单纯的复仇转换到了以拯救谢拉格为目的。但他发现到，距离实现这个目标，自己的差距实在是太多。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与讯使的多次通信交流情报后，银灰意识到，以往希瓦艾什家族的政治资源在他离开谢拉格的这几年里面已经被各种各样的法条，以各种花样百出的借口瓜分殆尽。虽然为了不动摇三族议会存在的根基，蔓珠院名义上只是“代行”希瓦艾什的责任，而实质上却是掠夺，将整个谢拉格的权力都聚拢到了剩余的两位族长手中。
三族议会原本存在的目的之一，就是三大家族相互制衡，这样才能避免权力的垄断，更好地为谢拉格作决策。
然而一直以来自我封闭的谢拉格发展缓慢，族长的位置不断更替，后继任的族长们不满足于现有的利益，便开始蠢蠢欲动。因此一直主张人民福祉的希瓦艾什家族便成了其余两家共同的敌人。也是因此才会有了那一出“事故”。
但也正如历史循环往复，除掉了希瓦艾什，剩下的两位族长仍然不满足于已有的权力，甚至失去了权力分立的制约之后，开始进行更加尖锐的斗争与抢夺，这也是谢拉格加剧衰退的直接原因。谢拉格的人民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听到我说要离开谢拉格去维多利亚留学的时候，那帮老头子一定开心得不得了了吧。”
想到这里，银灰还是会有一点懊恼，毕竟将家族的政治资源拱手让人的，正是自己这位现任的希瓦艾什族长。
但这是必要的，如果不来维多利亚，自己无法掌握力量与知识，最终仍然会湮灭在权力斗争的洪流当中，坐以待毙无异于拱手让人。
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与缪斯一同学习历史的过程当中曾经听她说起过这样一句话，似乎是炎国的某位伟人的名言，现在银灰对这句话的理解又多了一分。
不过自己究竟要如何解决现在这个状况。
有知识，有力量，心里想着宏图伟业。但这样的银灰回到谢拉格去，没有任何的政治资源，也不可能突兀地获得谢拉格人民的新人以恢复他的地位与威望——不如说他的留学经历在谢拉格人眼中是一个大大的减分项，封闭的谢拉格人甚至会将他视为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诱惑的叛徒，又何谈拥护他呢。
没有资源，多么宏大的计划都无法进行，没有信任，人的力量就不可能被施展。
就在银灰为此而感到苦恼的时候，忽然有人找上了门来。
“雪境的大少爷，银灰先生是吗？”
“你是？”
“我是维多利亚珠宝的经理，想和您来谈一笔生意。”
维多利亚珠宝？银灰不知道自己与珠宝商有什么联系，更不要提做生意了，面对这位不速之客，银灰简直是一头雾水。
“什么生意？”
银灰询问的时候，这位经理也觉得有些讶异，但他还是为银灰解释了一番。
“是这样的，我们发现最近维多利亚忽然兴起了一些新的水晶。最初是在街边的小商贩里售卖，只是一些碎矿，随后流入了一些小珠宝商手里。虽然大都是些零碎的小块，但品相和特性实在是好，无论是透光映出的样子，亦或者是静置时的美感，都恰到好处，若是能好好雕琢一下，肯定会成为很好的珠宝。我们的客人也很喜欢，一直向我们询问有没有这类型的珠宝。最受欢迎的是这种，啊，银灰先生请看。”
正说着，经理从自己的衣袋中掏出了一个小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几块泛着红光的，如同冰块一般美丽的碎矿。
“我们的人调查了一下，发现这种矿石来自谢拉格，所以我们希望来和银灰先生你聊一聊，将这些矿石资源独家供应给我们。当然，我们会给出更高的价格的。”
当经理拿出那袋碎矿的时候，银灰差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银灰可能不了解珠宝，但任何一个谢拉格人都绝对不可能不认识那那个是什么。
他赶紧从经理的手里拿过了那个袋子，仔细地看了看。
“这是……源石冰晶？”
这回看得分明，绝对不会错，这的确就是源石冰晶的碎片。
“噢？这个叫做源石冰晶是吗，看来银灰先生认得这种矿物，那真是帮大忙了。”
“源石冰晶是谢拉格的圣物，只能奉献给喀兰圣山，售卖是不被允许的，更不要说流出谢拉格。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个的？”
虽然那袋源石冰晶的品质很差，晶块太小而且碎裂严重，根本无法用于宗教仪式。但源石冰晶在谢拉格具有特别的含义，禁止外流这件事上银灰并没有说谎。世上仅有数块的，最高品质的源石冰晶，其中一枚就在银灰的手中，曾经象征着希瓦艾什在谢拉格的重要地位，也是兄妹之间情谊的见证。
“银灰先生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吗？”
听见经理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银灰突然发觉自己透露了多余的信息。
这个经理来找自己，想必是认为市面上流出的这些碎矿来源于他的手中，自己的回答一下自就暴露了自己没有开采这种矿石的能力，无法提供这些资源，甚至市面上流通的资源也不在自己的手中。这样一来，银灰对于他就毫无价值了。
若是能将这种资源供给垄断整合到自己的手中，有利于积攒对抗蔓珠院所需要的实力。
缪斯也曾说过，无论如何积攒更多的信息与筹码总是有好处的，无论将来要用它来做什么。
为了不错失这个机会，为了重新掌握主动权，必须要说点什么才行。
“品质太差了。”
银灰轻描淡写地补充着。
这意味着银灰拥有更好的资源，这位珠宝商的经理顿时眼前一亮。
而对于银灰来说，这意味着自己与蔓珠院的斗争开始揭开帷幕了——若是要拿出比这些碎矿更好的源石冰晶，自然就必须从喀兰圣山的供奉当中取得，而喀兰背后的实际操纵者，就是蔓珠院而已。
这甚至是对喀兰信仰的一种背叛，将献给喀兰的矿物销售给外人。
但对于一个正在走向衰颓的谢拉格来说，为了谋求一线生机，还有什么是不能舍弃的呢。于其让这些石头烂在喀兰圣山，或者成为两大家族某个厕所里的装饰品，不如让它成为助长自己的力量。
“银灰先生，通常我们不接受这种形式的抬价。我们见得太多了。您要是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我们还是可以找到别的途径的。”
那位经理思索了一下，仍是冷静地说着。
“接着用那些碎矿吗，也行，切成几克拉几克拉的，浑浊点也能凑合。”
“……”
如果有更好晶体流通在市面上的话，碎矿还有意义吗？
这位经理此行的想法，本来只是想简单地解决这种莫名其妙出现的水晶的问题而已。
没想到这个雪境来的银灰给他抛出了更加麻烦的事情，他居然说还有更好品相的资源。
说不定先前说错的话也只是在做戏，市面上的碎矿根本就是他流出的，就像是试用品一样，为的是吸引愿意出高价的人来买他手头更好品相的水晶。毕竟维多利亚去哪找第二个像他这样的谢拉格贵族？
“我需要回去和公司商量一下。”经理站起身，向银灰鞠了个躬。“而且，我们需要亲眼看看所谓品质更好的矿石。”
“正好，我也需要时间准备一下，毕竟喀兰圣山还在谢拉格呢，不是吗。”
银灰笑了笑，将这位经理送出了门外。
等到那位经理彻底消失在了视野当中，银灰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好了，接下来，我该怎么弄到能用的源石冰晶呢。”
银灰又陷入了另一个难题当中。
Chapter 6 ends.